序
色声香味触法，皆为画皮。这世上有个也称不上神秘的职业，叫做皮匠。
不过这个职业的名随便改改也无所谓，毕竟就她自己一个。怎么改也没人反对。
皮匠有个真名，叫流空。
她妈瞎起的。
第一章
流空能看出别人灵魂的景色。颜色味道或者会发出怎样的声响。唯独看不到自己的。
所以用味道或者颜色描述出一个人的灵魂是她的乐趣。无人分享，无人评判。
但因为能享受这件事的只有自己，所以总是会格外苛求些。
不过特殊的兴趣和能力总是在特别的的地方有额外的回报。
有的时候，流空会感觉在人类社会的生活就像是人在一个漆黑的空间里抱着一把闪着微微有点亮光的玻璃珠子，顺手撒一把。有的时候自己会被不知道何处而来的珠子砸中，有的时候会重新收到自己顺手撒出去的珠子——让谁捡到之后沾了点自己的味然后又给她扔了回来。
有的人会额外喜欢喜欢这样经过别人二次加工的属于自己的东西。流空也曾经听谁说过“只有通过别人的眼睛，才能了解我们自己”。但是她反思了一下，感觉自己都看不大明白的自己，没必要听别人瞎说。而且在流空年龄渐长之后，她发现透过别人的灵魂很容易猜到对方对自己的评价和看法。像程序一样精准。
在她年少的时候曾经听过“关我屁事”“关你屁事”这样带着摇滚范儿帅帅的回话。但是对于她本人来讲，这样的话却总不能在合适的时候顺口说出。再大些之后也不屑说出口，因为有很多事慢慢变得不再新鲜，对于同一件事，她也可以偏激义愤填膺也可以热泪盈眶也可以慈悲，那不过是简单的态度。她可以拥有很多情绪，但是那些情绪都不属于她。只是如同酒精，给心理带来短暂的刺激。玩玩未尝不可，当真有点无聊。
再说回关于能力的使用这方面的话题。
其实应用范围十分广泛。
比如在想要故作神秘地勾搭小姑娘的时候，她总会假装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让我来给你调支香怎么样？”
毕竟人生在世，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并不多。
与其说用肉体活着，倒不如说肉体是人类一生的玩具。人类探索自己身体的感受，疼痛、痒麻、酸味、甜味、忧伤、快乐、晕眩、性欲。自己能感受到的在二十多岁慢慢习惯，挑拣出喜欢的，剩下的选择厌恶或者习以为常。能玩一玩肉体的方法就成了装点一下肉体。简单的用服装和色彩，无聊一点的用别人的评价，更无聊一点的用别人发明的思想（实在不合适或许自己再努力一下往标签的盒子里塞一塞，实在不行就切个大拇指呀脚后跟什么的），想得稍微多一点的自己编出一套外衣沾沾自喜。这样就很容易理解尼安德特人用鹰爪做首饰并不是因为在客观意义上确实是有多美，而是实在受眼界限制。
但其实在人类的社会关系中，肉体也并非自己能够占有的，灵魂也慢慢任由别人捏造。只留下一两分的味道，带着原本天生天造的真性情。非要解释的话，大抵就像羊肉和羊肉的区别，无论是被培养的内向偏激诗情画意的羊，还是勤勤恳恳死守忠厚的牛，煮熟了之后牛肉和羊肉味道的不同，便是天生精神内核味道的差别。
再重新说回肉体是人类的玩具这件事。人类很多行为也称不上自恋，充其量就是像小时候希望探索玩具一样，只是对自己一个不晓得为什么忽然存在的“存在”，还有着一个被称为“肉体”的东西可以驱使怀有一种新鲜感。
所以“让我给你调支香？”这句话的杀伤力要比“你今天真好看”要大。
小时候的记忆她有的早些，印象中，她是经常把手举起来细细地看的。
——那时候她还看不到别人的“灵魂”，只能看到自己的。
她想，可能是自己的灵魂和肉体契合地不太好。每次透过肉体，她都似乎能看到灵魂在身体中漂浮涌动又紧密贴合。非要形容的话肉体的轮廓就像是鸡蛋壳，而“灵魂”的轮廓就像是鸡蛋的薄膜，但形态又像是装着水的气球多些，感觉总是晃来晃去。
后来，她听说有一个词叫“游离”。用这个词来形容当时的感受应该是合适的。但是那时候的她却已经不是一个合格的“鸡蛋”了。
那是普通到不值得被记得的一天——实际上她也没记。
那应该是秋天，那棵树的叶子还是郁郁葱葱的，但是空气已经渐渐清爽起来，有着特殊的干燥。流空正在树下发呆，她忽然想把手掌贴到树上，于是她便这样做了。这时，她的指尖钻出了小小的触角，触角没有颜色，就像水流，从指间流出，没入树干。她闭上眼睛，发现自己在树中穿梭。
一刹那，她“看”到树种在地下漫长的沉睡，看到它如何扎根，如何颤巍巍从土里钻出嫩芽，如何长出第一茬新叶；她“看”到树的脉络闪着淡淡的金色，有浅浅的青色光芒在其中流动，无数条信息在刹那间蜂拥而至，但对于流空，每一种感觉都是这样的理所当然，自然而又无比清晰。
“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庄子》
自那以后，她便可以看到人的灵魂。